一个从未到过纽约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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栗树街的回忆之一。


博尔赫斯在《卡夫卡及其先驱者》中提到自己的摘记里有两个故事:

一个原载莱昂·布洛瓦的《不愉快的故事》,讲的是有几个人收集了大量地球仪、地图、火车时刻表和行李箱,但直到老死都未能走出自己的家乡小城。另一个是邓萨尼勋爵写的题为《卡尔卡松》的短篇小说。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从巨大的城堡出发,征服许多国度,见过奇兽怪物,翻山越岭,穿过沙漠,虽然望见过卡尔卡松,但从未能抵达。(显而易见,这个故事同前一个完全相反;前一个是从未走出小城,后一个是永远没有到达目的地。)

让我想起当初落定栗树街之后没多久遇到的一个人。

那是个有阳光的下午,阳光的强弱我记不清楚,由于刚搬进来没几天,屋子很空荡,加之客厅并非两面通透,除非有阳光,不然总是很暗。小区名叫“自由方形” (Liberty Square)。比起“广场”,显然“方形”合适得多。在栗树街上居住的第一个小区,我记得清楚,前个月跟第一任室友聊天,他说自己想这个小区的名字想了很久。我无法想象他当时的状态,我无法理解类似的遗忘。

那天预约了网络公司来接网线,来的是一个大叔,有关他外貌、声音、动作的任何特征我都忘了,只记得他在接线的时候说:“我从来没去过纽约”。

那时我也没去过纽约,一个此刻的我已到过上百次的城市,一个从“自由方形”出发开车需要七个小时、坐火车或巴士要八小时、乘飞机一个半小时的城市。或许是我最喜欢的城市。大叔仿佛是第一个故事里的人,我是第二个里的。我真的到达过纽约吗?我以前说过:“我也想曾经在纽约生活过”。如果我到达过,“到达”又是何时发生的事。

我是因为那句话记住大叔的,且不太愿意将那句话只当作隐喻,它是关于一个人的事实,一个让我着迷的叙述。也许在某个离纽约近得多的小城,城里有一个大叔每天乘火车通勤。早晨,火车由北向南穿过中央车站;傍晚,火车由南向北重新穿过一次。他从未有过中途下车的念头,一样在与人闲聊时偶然提及,“我从来没去过纽约”。

我想知道,另一个听的人会和我一样感到某种秘密的吸引吗?尽管我信心不足地帮他的故事渲染了太多。